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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人事类钞之四:三国酒鬼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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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2 12:37: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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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古今中外,酒都被认为是唯美绝伦的神品。相传在上古时代,圣王尧、舜、禹等都喜好饮酒。大禹就是因其神奇而顿生警戒,说:“后世君王中一定会有因为贪嗜美酒而亡国的。”(《战国策·魏策二》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东方先贤在造字时,取“水”“酉”为字形,以“就”为字音,体现人的天性喜酒,酒能展现人性善恶。(《说文解字》载: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从水,从酉,酉亦声。一曰造也,吉凶所造也。)
酒精的麻醉作用能使人产生如梦如幻的朦胧之感。古人认为这种神奇氛围更契合于和神灵沟通。因此酒在古今都是重要的祭品,饮酒具有宗教意义。举行各种宴会都先要以酒祭神,从宾客中推举德高望重者,撒酒示祭,然后才能开宴,时称“祭酒”。(《陔余丛考·祭酒》载:祭酒本非官名,古时凡同辈之长,皆曰祭酒。盖饮食聚会,必推长者先祭。 胡广曰:古礼,宾客得主人馔,则老者一人举酒以祭,示有先也。)
久而久之,祭酒成为一种官职名称。春秋名儒荀子曾经三次担任祭酒之职。(《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而荀卿三为祭酒焉。” 司马贞索隐:“谓荀卿出入前后三度处列大夫康庄之位,而皆为其所尊。”)
汉时专设博士仆射一职,后来改为博士祭酒,为首席博士。新莽时期,王莽置师友祭酒、六经祭酒,为太子师友、六经讲师中的首席专家。(《汉书·王莽传》:“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秩以大夫……又置师友祭酒及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
公元198年,曹操在司空府设置军师祭酒,为其首席参谋。首任军师祭酒是名臣郭嘉。(《武帝纪》载:三年春正月,公还许,初置军师祭酒。《郭嘉传》载: 太祖曰,“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表为司空军师祭酒。)
周礼中的饮酒礼仪极为繁复,明确规定君王、士大夫饮酒,恭肃饮过三杯,就要退出酒筵,不能继续再饮。(《礼记》载: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退则坐。)
但是很多人饮过三杯,酒精的麻痹作用即可击穿其精神防御,各种兴奋直触灵魂。在高昂的酒兴冲动之下,很少会有人能抵挡住诱惑而坚持不再继续饮用。
当年晋灵公要杀重臣赵盾,设宴请他喝酒。赵盾显然是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他的车夫发现附近埋伏有武士,疾步上殿堂,抓住赵盾说:“臣子陪王宴饮,喝三杯还不告退,不合礼仪。”急急地扶他走下宫殿。赵盾这才逃过一劫。(《左传》载: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 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也。”遂扶以下。)
按照当时的礼仪,酒令在筵席上也极为整肃,具有法律的刚性,不容置疑,不可突破。魏文侯和众臣饮酒,让公乘不仁担任监酒官。不仁和大家约定,杯中没有饮尽的,要罚他再喝一大杯。结果魏文侯最先违令,不仁于是举杯处罚。魏文侯权当没有看见。旁边侍者解释说:“国君已经喝醉,你就放过吧。”不仁不依不饶:“上行下效,规矩既已设定,君主不按规矩来怎么可以?”魏文侯听到这里,说了声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说:“不仁是个好同志!”(《说苑》载:魏文侯与大夫饮酒,使公乘不仁为觞政,曰:“饮不釂者,浮以大白。”文侯饮而不尽釂,公乘不仁举白浮君,君视而不应。侍者曰:“不仁退,君已醉矣!”公乘不仁曰:“《周书》曰:前车覆,后车戒。盖言其危,为人臣者不易,为君亦不易,今君已设令,令不行可乎?”君曰:“善!”举白而饮,饮毕,曰:“以公乘不仁为上客!”)
直到汉代,酒令依然具有至高无上的约束力,监酒官可以据此杀伐决断。汉初高后时代,太后有一次设宴,命朱虚侯刘章(齐悼惠王刘肥之子)担任监酒官。刘章先讲酒令:“臣是武将之后,请准许能按军法行事。”太后说:“可以。”一番畅饮后,吕氏族人中有一人喝醉,逃离现场,刘章就追过去,果断拔剑斩杀,然后返回禀报:“有一个人逃离酒席,已按军法处斩。”太后等人大为吃惊,但是既已允准要按军法行事,也就只有这样。(《史记•齐悼惠王世家》载:尝入待高后燕饮,高后令硃虚侯刘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高后曰:“可。”酒酣,章进饮歌舞……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
虽然古代的洒礼繁杂严苛,但是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任何礼法都会被畅饮者的豪情激奋所突破。自周朝以来,各种关于劝酒、逼酒、斗酒的记载林林总总,为枯燥乏味的史料平添了几许烟火气息,也使历史人物具有更多的色彩感。
战国四公子都是当时的酒中豪士。平原君赵胜不仅善饮,还是有名的劝酒大师。他有次和孔子的六世孙孔穿在一起喝酒,孔穿已经不胜酒力,连连推辞。赵胜于是劝道:“尧、舜二帝尚能喝千盅,您的祖上孔子也可连喝不醉,连子路也能喝上十来壶……古来圣贤哪有不喝酒的,你还矜持什么?”(《孔丛子·儒服》:平原君与子高饮,强子高酒,曰:“昔有遗谚:尧舜千钟,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饮十榼。古之圣贤,无不能饮也,吾子何辞焉?”)
三国时期,旧的酒宴礼仪几乎完全败坏,整个社会酒风盛行,愈发显得繁费奢糜。
刘表主政荆州时,父子都嗜酒,为此特制三个酒杯,大杯叫伯雅,中杯叫仲雅,小杯叫季雅,统称为三雅。其小雅盛酒五升、中雅盛六升、大雅盛七升。(《典论‧酒诲》载:荆州牧刘表。跨有南土。子弟骄贵。并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次曰仲雅。小曰季雅。伯受七升。仲受六升。季受五升。)后以"三雅"泛指酒器,三雅盛酒十八升,约合现在的四斤,饮三雅不醉才算有量。“雅量”一词即由此而来。后来泛指人们气度宽宏,大器能容。
按照《汉书·食货志》里的记载:“一酿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斗。”可推知当时无论清酒、浊酒都是薄酒(酒精度数较低),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啤酒或黄酒。连饮三雅而不醉,其实并不算真正好酒量。曹魏名将满宠到老迈之年,仍能饮酒一石而不乱方寸。一石时为十斗,折合十公斤,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两打(24瓶)啤酒。
公元228年,曹魏宗室重臣曹休去世后,满宠接任都督扬州诸军事。原本有望接任的扬州刺史王凌心生不满,于是上表指责满宠年迈悖谬,湎于饮酒,不堪重任。皇帝放心不下,急征满宠回朝,有意给满宠灌酒以观其表现。满宠当场喝酒一石而神色如常。皇帝见满宠酒量不减,甚为欣慰,就让他继续回到扬州领兵。(《满宠传》注引《世语》载:王凌表宠年过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将召宠……宠既至,进见,饮酒至一石不乱。帝慰劳之,遣还。)
东吴政权的宫廷宴会,往往一摆就是一天,孙皓时代的酒风尤甚,入席者无论是否善饮,每人至少先喝七升。如果完成不了,就要被强迫灌完喝光。侍中韦曜饮酒,向来不超过两升,因此一度受到特殊待遇,孙皓时常示意给他少倒,或者让人暗中给他的酒杯里换上茶水。这便是以茶代酒的起源。(《韦曜传》载: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
三国时期便出现了最早有文字记载的醉驾。名士管辂有次去见堂兄管孝国时,遇见管孝国的两位朋友。待二人离开后,管辂对堂兄说:“这两个人天庭和口、耳之间有凶气,预示着他们会马上遭遇灾祸,性命不保。”果然在几十天后,两人饮酒到深夜,同乘牛车返回时,因为醉酒致使辕牛受惊,车辆翻入漳河,人、牛都被淹死。(《管辂传》载:辂族兄孝国,居在斥丘,辂往从之,与二客会。客去后,辂谓孝国曰:“此二人天庭及口耳之间同有凶气……少许时当并死也。”复数十日,二人饮酒醉,夜共载车,牛惊下道入漳河中,皆即溺死也。”)
名士邴原的酒量很大,能够痛饮一天不醉。但是邴原意志坚定,认为喝酒影响学业,外出求学的八九年间始终滴酒不沾。(《邴原传》注引《原别传》载:原旧能饮酒,自行之后,八九年间,酒不向口……原曰:“本能饮酒,但以荒思废业,故断之耳。今当远别,因见贶饯,可一饮宴。”于是共坐饮酒,终日不醉。)
汉末书法家师宜官非常珍视自己的作品,每次书写之后就把作品削毁、烧掉。但他嗜酒如命。有个叫作梁鹄的书法爱好者便时常给他提供版牍、竹片,并请他喝酒,等他喝醉后再把写好的作品偷拿出来,以此为楷模潜心苦练。后来因为字写得好而官至选部尚书。当时曹操谋求担任洛阳县令,但是梁鹄提议他任洛阳北部尉。梁鹄后来归依刘表。等到曹操平定荆州,悬赏寻找梁鹄。梁鹄心中畏惧,便把自己捆绑起来向曹操自首。曹操很推崇他的书法技艺,就任命其代理军司马,让他在秘书处处理文案,以便于学习他的书法艺术。曹操曾经把梁鹄的作品悬挂在军帐之中、钉在墙上,反复欣赏玩味,认为他的造诣已经胜过师宜官。(《武帝纪》注引韂恒《四体书势序》载:至灵帝好书,世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甚矜其能,每书,辄削焚其札。梁鹄乃益为版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札,鹄卒以攻书至选部尚书。于是公欲为洛阳令,鹄以为北部尉。鹄后依刘表。及荆州平,公募求鹄,鹄惧,自缚诣门,署军假司马,使在秘书,以勤书自效。公尝悬着帐中,及以钉壁玩之,谓胜宜官。)
吴臣郑泉,天性嗜酒,闲居在家时常说:我向往有艘船上盛满美酒五百斛,船头船尾摆满各种下酒菜,泡在酒池一通畅饮,喝累了大口吃菜,酒杯里稍有减少,随即就有人满上,这种生活才够惬意!临终前交待知己好友说:要把我埋在陶瓷作坊旁边,等到百年之后化为泥土,仍有幸能随手取来酒壶,这样才能心满意足。(《吴主传》注引《吴书》载:而性嗜酒,其闲居每曰:“愿得美酒满五百斛船,以四时甘脆置两头,反覆没饮之,惫即住而啖肴膳。酒有斗升减,随即益之,不亦快乎!”……泉临卒,谓同类曰:“必葬我陶家之侧,庶百岁之后化而成土,幸见取为酒壶,实获我心矣。”)
吴将周瑜最为风雅。他年轻时就对音律具有特别敏感。即使在宴饮上酒过三巡,听到乐师弹奏时出现一点儿差错,周瑜仍能听出来破绽,因此会不自觉地朝乐师方向看上一眼。所以当时有歌唱道:“曲有误,周郎顾。”(《周瑜传》载: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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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味辣涩,古今饮者所躭嗜的其实不是喝酒本身,而是畅饮的豪迈,以及梦幻般的酒后状态。酒精蕴涵着能使人突破理性的巨大能量。在古今所有饮食中,唯一能够使人抛弃礼俗、摆脱束缚、重回天性的便是美酒。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潜伏着与生俱来的各种欲求念想。平时囿于世俗礼法和伦理纲纪常,会有意无意地自行平抑调剂,保持平和肃静、中规中矩。在酒酣耳熟之后,潜意识里的各种感性欲念便会像潮水般席卷而来,饮者由此进入前所未有的完全自由状态,颠狂豪气,随心所欲,天马行空,洋洋洒洒,挥斥方裘,至性至情甚至煽情矫情。
汉昭帝时代,一个在皇帝身边服侍的郎官因为醉酒,公然在森森宫殿里当众小便。主事官员上奏严惩。光禄勋张安世出面为他开脱,才使其免遭重罚。(《汉书·张安世传》载:为光禄勋,郎有醉小便殿上,主事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浆邪?如何以小过成罪!”)
名士刘伶时常纵酒,酒后就在房里赤身裸体。有人见了讥笑,他说:“我把天地当房子,把房屋当裤子,你们为什么要钻到我的裤子里?”(《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载: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 为裤衣。诸君何为入我裤中?”)
曹植因为才高八斗,凡事率性而为之,饮酒更是毫无节制。公元219年关羽北伐襄樊,曹仁的襄宛军团被团团围困,形势异常危急。曹操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代行征虏将军,准备派他率军解围襄樊。但是军令发出时,曹植却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无法受命。曹操随即免他的职务,从此不再重用。(《曹植传》载: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
魏臣徐邈担任曹魏尚书郎时,北方全境禁酒,徐邈却时常私下畅饮,有一次喝得沉醉时,曹操派中书校事赵达前来咨询某件事情办得怎么样。赵达是曹操手下知名的特务头子,他的威势曾经让很多曹魏重臣闻风丧胆、毛骨悚然。但是徐邈沉醉,以为是有人在劝酒,便说:“我要喝清酒……”(《徐邈传》载:时科禁酒,而邈私饮至于沈醉。校事赵达问以曹事,邈曰:“中圣人。”达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辽将军鲜于辅进曰:“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
那些平时道貌岸然的王公贵族,酒醉后和街头的牛二没有两样。
黄初五年(公元224年),曹魏中郎将、持节督幽、并诸州军事的吴质进京朝拜,曹丕让宫中提供酒菜,请文武到吴质家里欢聚。吴质找来说唱艺人现场表演,让他们表演相声,戏说人的肥瘦,结果惹恼了中军大将军曹真和中领军朱铄,曹真认为艺人是在影射自己肥胖,就冲吴质发怒:“您这是故意让下人们羞辱我吗?……这些戏子们竟然如此轻贱,看我不敢杀了他们。”朱铄也埋怨说:“陛下让我们来和您一起共欢,你怎么能够这样?”双方各自拔剑,险些火并。(《王粲传附吴质传》注引《吴质别传》记载:质黄初五年朝京师,诏上将军及特进以下皆会质所,大官给供具。酒酣,质欲尽欢。时上将军曹真性肥,中领军朱铄性瘦,质召优,使说肥瘦。真负贵,耻见戏,怒谓质曰:“卿欲以部曲将遇我邪?”骠骑将军曹洪、轻车将军王忠言:“将军必欲使上将军服肥,即自宜为瘦。”真愈恚,拔刀瞋目,言:“俳敢轻脱,吾斩尔。”遂骂坐。……铄因起曰:“陛下使吾等来乐卿耳,乃至此邪!”)
像孔融这样的世家名儒,在酒后也难免口出不伦、大放厥词。他曾经和弥衡在酒后谈论,说父亲之于儿女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从其本意上说,胎儿孕育不过是情欲之驱使罢了;女儿之于母亲也是这样;因此胎儿降生就像是从器物里取东西,取出之后就两不相干。这种言论即使在两千年后依然是离经叛道的大不伦。曹操授意郗虑等谄构孔融,并集中攻击其道德楷模的形象。孔融也因为自己的醉疾而招致杀身灭门之祸。(《后汉书‧孔融传》载: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奏孔融曰:……又前与白衣祢衡跌宕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尔。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继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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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在哲学语境里具有极其鲜明的水火相剂之象:其既为水,则性至柔;然而酒性刚劲,味辛辣,势迅剧,少饮可通血脉、散温气,消忧发怒,宣言畅意。谈笑之间,酒性与蕴藏在内心深处的英雄气相遇相融,迸发出愈发澎湃的雄壮激烈。因此在东方文化里,美酒和英时常相伴相随,交相辉映。酒被喝出灵气,人也醉出精神。研讨相关史料,无数英雄豪杰,数千里江山揽胜,所有的壮怀激烈仿佛被融化在一碗甘烈的酒里。
壮士典韦嗜酒,好美食,饭量能顶上几个人,每次曹操赏赐酒食,他狼吞虎咽,身边需要几个仆人忙不迭地添汤倒酒。公元197年征达宛城,张绣请降。曹操宴请张绣及其属下将领。在曹操敬酒时,典韦手持大斧立于身后,曹操每走到客人面前,典韦便举着大斧用眼瞪他。从头到尾,宛城降将没有一个人敢正视曹操。后来张绣反悔,偷袭曹操大营,典韦拦在门口奋力搏杀,掩护曹操逃脱。当时他手下只有十几人,无不以一当十,殊死搏战。敌军先后杀入,越聚越多,典韦手持长戟,左挑右击,举戟横扫,便有十多杆长矛被击断。他的卫士死伤殆尽,典韦也多处受伤,此后敌军扑过来,短兵相接。典韦双臂挟着两个敌兵,同时击杀,其他敌兵不敢前进。典韦再次冲过去,连杀数人,但是伤口发作,瞪眼大骂而死。敌兵这时才敢走过来,取下首级,相互传递观看,又赶过来看他尸体。曹操退到舞阴才停下来,听说典韦战死,涕泪横流,想法找人取回他的遗体,亲到现场哭祭。(《典韦传》载:好酒食,饮啖兼人,每赐食于前,大饮长歠,左右相属,数人益乃供,太祖壮之……太祖征荆州,至宛,张绣迎降。太祖甚悦,延绣及其将帅,置酒高会。太祖行酒,韦持大斧立后,刃径尺,太祖所至之前,韦辄举斧目之。竟酒,绣及其将帅莫敢仰视。后十余日,绣反,袭太祖营,太祖出战不利,轻骑引去。韦战于门中,贼不得入。兵遂散从他门并入。时韦校尚有十余人,皆殊死战,无不一当十。贼前后至稍多,韦以长戟左右击之,一叉入,辄十余矛摧。左右死伤者略尽。韦被数十创,短兵接战,贼前搏之。韦双挟两贼击杀之,余贼不敢前。韦复前突贼,杀数人,创重发,瞋目大骂而死。贼乃敢前,取其头,传观之,覆军就视其躯。太祖退住舞阴,闻韦死,为流涕,募间取其丧,亲自临哭之。)
东吴名将凌统不满十五岁就担任别部司马、代理破贼校尉。公元208年,一次在和诸将饮酒时,都督陈勤刚勇任性,在督查大家饮酒时欺负一桌人,不按规矩罚酒。凌统反感他的傲慢,便斥责他不要太任性。陈勤于是当场辱骂凌统,还诅咒他的父亲。凌统的父亲凌操战死沙场,为江东英烈。凌统眼里噙着泪水,始终保持克制。宴席散后,陈勤趁着酒劲愈发凶狂,在路上继续侮辱凌统。凌统终于忍无可忍,于是奋力挥刀一击,陈勤被砍成重伤,不治而亡。正赶上总攻敌军营寨,凌统说:“我若不战死,无法向主公谢罪!”于是督率激励士卒,冒着枪林箭雨,负责主攻的那面城垣很快被攻破,诸将乘胜冲杀,随即攻破敌军。大战结束,凌统自行捆绑后到军事法庭自首。孙权认为他果敢坚毅,让他戴罪立功、以功赎罪。后来再伐江夏,凌统担任前锋,和几十名勇士共乘一艘船,远远驶在主力部队前方几十里,进入右江后,斩杀黄祖的将领张硕,全部俘获船上将士,并返回向孙权汇报敌情,孙权率领大军日夜兼程,水陆并发。此役,吕蒙击败敌人水军,凌统又先夺城池,于是大获全胜。(《凌统传》载:统与督陈勤会饮酒,勤刚勇任气,因督祭酒,陵轹一坐,举罚不以其道。统疾其侮慢,面折不为用。勤怒詈统,及其父操,统流涕不答,众因罢出。勤乘酒凶悖,又于道路辱统。统不忍,引刀斫勤,数日乃死。及当攻屯,统曰:“非死无以谢罪。”乃率厉士卒,身当矢石,所攻一面,应时披坏,诸将乘胜,遂大破之。还,自拘于军正。权壮其果毅,使得以功赎罪。后权复征江夏,统为前锋,与所厚健儿数十人共乘一船,常去大兵数十里。行入右江,斩黄祖将张硕,尽获船人。还以白权,引军兼道,水陆并集。时吕蒙败其水军,而统先搏其城,于是大获。)
公元213年,曹操出兵征伐东吴。东吴骁将甘宁担任前部督,受命出击骚扰敌人先锋部队,孙权特为他赐赏米酒和菜肴,甘宁把酒菜分给手下一百多人,然后拿起银碗斟酒,自己先喝两碗,递给他的都督,都督躬身致敬,没有接碗。甘宁操刀放在膝上,说:“主上对你的赏识相比我甘宁怎样?我还不怕死,就你怕死?”都督见他声色俱厉,当即起身拜谢,然后接住酒碗,全体敢死队员也每人各饮一碗。到夜里二更,众人嘴衔小木棍出发,直接闯入敌军营地,搬走鹿角,翻越营垒,进入营寨,斩杀数十首级。曹军顿时陷入惊慌混乱,军士手举火把,来回奔走,如同星光。而此时甘宁已经回到己方大营,奏响鼓乐,高呼万岁。甘宁连夜拜见孙权,孙权惊喜地说:“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可相敌。”(《甘宁传》载:后曹公出濡须,宁为前部督,受敕出斫敌前营。权特赐米酒众殽,宁乃料赐手下百余人食。食毕,宁先以银碗酌酒,自饮两碗,乃酌与其都督。都督伏,不肯时持。宁引白削置膝上,呵谓之曰:“卿见知于至尊,孰与甘宁?甘宁尚不惜死,卿何以独惜死乎?”都督见宁色厉,即起拜持酒,通酌兵各一银碗。至二更时,衔枚出斫敌。敌惊动,遂退。《江表传》载:宁乃选手下健儿百余人,径诣曹公营下,使拔鹿角,逾垒入营,斩得数十级。北军惊骇鼓噪,举火如星,宁已还入营,作鼓吹,称万岁。因夜见权,权喜曰:“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相敌也。”)
公元214年,刘备在名士庞统等的辅佐下攻取益州,大军直赴成都,过关斩将,一路杀到涪城后,大会诸将,置酒作乐。刘备对庞统说:“今日大会,我们可谓欢畅开怀!”庞统回答:“攻伐他人之国而以为欢畅,这不是仁者之兵。”当时刘备已经酒醉,大怒说:“当年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难道周武王不是仁者?这么说不对,请你出去!”庞统于是谦恭退出。刘备很快后悔,又把庞统请了回来。庞统回到自己的坐席,只管镇静自若地饮酒吃菜。刘备主动问他:“我们刚才争论,究竟是谁的过失?”庞统回答:“君臣都有过失。”刘备大笑,宴会现场欢乐如初。(《庞统传》载:于涪大会,置酒作乐,谓统曰:“今日之会,可谓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当,宜速起出!”于是统逡巡引退。先主寻悔,请还。统复故位,初不顾谢,饮食自若。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统对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乐如初。)
关羽在征战时曾被流箭射中,箭头贯穿左臂,创伤虽然愈合,但每逢阴雨天气,骨头时常疼痛,医生诊断说:“箭头有毒,毒素浸入骨头,应当割开伤口,刮骨疗毒,手术之后才能除去病根。”关羽决定接受手术治疗,当时正在宴请诸将饮酒欢宴,便伸出左臂让医生处理。手术时,那只手臂鲜血淋淋,下边的盘子里也淌满了血。但是关羽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地喝酒吃肉。(《关羽传》载: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曰:“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適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
公元257年,司马昭授意征召镇东大将军诸葛诞回朝,诸葛诞自知前景不妙,于是宴请属下将领,赐酒让大家喝醉时,然后说:“我前段刚制作一千套铠甲,本来是想用来攻击贼兵,但是现在即将回京,已经用不了了,准备暂时拿出来让大家高兴一番。”于是率领七百披挂将士出营,诛杀名将乐进之子、扬州刺史乐綝,然后起兵反叛。(《魏末传》载:诞既被徵,请诸牙门置酒饮宴,呼牙门从兵,皆赐酒令醉,谓众人曰:“前作千人铠仗始成,欲以击贼,今当还洛,不复得用,欲蹔出,将见人游戏,须臾还耳;诸君且止。”乃严鼓将士七百人出……遂杀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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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局动荡,灾荒连绵。征战各方为了确保口粮,都明文规定禁酿、禁酒。但是无论帝王将相还是普通百姓,大都嗜酒好饮,所以各方面禁酒都不太成功,只有吕布在徐州是个例外,但他也由此脱离众将,失去人心,最终招致战败身死。
公元196年吕布驱走刘备、夺占徐州后,即全面实行禁酒政策。不久后刘备屈意来投,被安排到小沛。吕布的骑兵主将候成派人外出牧马,那人乘机带着十五匹战马前去投奔刘备。侯成得信,亲率骑兵去追,把十五匹战马全都追回。众将前来祝贺,候成就拿出私酿的五六斛酒、十多头猪招待大家。开宴之前,先带了半扇猪肉、五斗酒,亲自送到吕布的府第,跪拜说:“托将军恩德,所失战马都已追回。众将前来祝贺,自酿美酒少许,猎得几头肥猪,不敢独自享用,先奉献给将军享用,略表我等心意!”吕布听了大怒,说:“我下令禁酒,你偏要酿酒,还与众将称兄道弟、聚众共饮。你们这是成心要谋杀我吕布?”候成大为惊惧,怯怯退下,只好把所有美酒全都倒掉,退还了众将所送的份子,由此变得惶惶不安。后来曹操围攻下邳时,侯成因此率军降曹。(《吕布传》注引《九州春秋》载:初,布骑将侯成遣客牧马十五匹,客悉驱马去,向沛城,欲归刘备。成自将骑逐之,悉得马还。诸将合礼贺成,成酿五六斛酒,猎得十余头猪,未饮食,先持半猪五斗酒自入诣布前,跪言:“闲蒙将军恩,逐得所失马,诸将来相贺,自酿少酒,猎得猪,未敢饮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酿酒,诸将共饮食作兄弟,共谋杀布邪?”成大惧而去,弃所酿酒,还诸将礼。由是自疑,会太祖围下邳,成遂领觽降。)
曹操做事向来凌厉,毫不拖泥带水,但是在禁酒这件事上却始终没有做好。他的禁酒令一颁布立即遭到孔融等人的强烈反对。孔融嘲讽说:“天上有酒旗星,地下有酒泉郡,所以人们历来好酒。尧帝千杯不醉,才能成为圣人。再一个说,夏桀、商纣都是因为好色而亡国,你曹司空真是有本事,干脆把正常的男女婚姻都给禁了。”(《崔琰传》注引《续汉书》:太祖制酒禁,而融书啁之曰:“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饮千钟,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
刘备在蜀地禁酒,也遭到其部属的抵制。史料记载那年天旱歉收,刘备下达禁酒令。执法者在一户人家搜出酿酒器物,认为他们虽然没有酿酒,但是私藏器物,应该与酿者同罪。名士简雍向来散慢,显然对其禁酒政策心怀不满。一次和刘备外出巡视,他指着路边一个男子,说:“此人欲行强奸之淫,为什么不把他也抓起来?”刘备听了诧异,问他何以知之,简雍说,此人虽然未行奸淫之实,但是他有作案的工具,跟那个家里私藏酿酒器物的民户一样。刘备大笑,于是下令不再追究。(《简雍传》载:时天旱禁酒,酿者有刑。吏于人家索得酿具,论者欲令与作酒者同罚。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子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酿者。)
东吴则未见有禁酒记载——从表面看,江东集团里酒鬼特别多,孙权、孙皓等几任皇帝都嗜酒如命,好像根本无法禁酒,其实根本原因还是江南地区在汉末战乱中受到的破坏较小,中原士民大量渡江避难,推动了南方开发,因此其农耕生产相对稳定,整体状况好于其他地区。
孙权在武昌时,曾登临钓台,饮酒大醉。他让人用水泼洒众臣,说:“今天痛饮,每个人都必须要醉到伏卧不起,方可罢休。”张昭听了神情严肃,不发一言,走到外面的车里坐着。孙权派人喊他回去,说:“只为了一起开心罢了,您何必要生气?”张昭回答:“当年纣王堆糟山、建酒池,通宵达旦地喝酒,也只认为是作乐,而不以为是在胡闹!”孙权顿时沉默,面露愧色,于是宣布停止。(《张昭传》注引《吴录》载:权于武昌,临钓台,饮酒大醉。权使人以水洒群臣曰:“今日酣饮,惟醉堕台中,乃当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车中坐。权遣人呼昭还,谓曰:“为共作乐耳,公何为怒乎?”昭对曰:“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乐,不以为恶也。”权默然,有惭色,遂罢酒。)
孙权一次设宴,让诸葛恪给大家敬酒,敬到张昭面前时,张昭已有酒意,不肯再饮,便说:“这可不是敬老之礼。”孙权说:“你只有说服张公,他才会一饮而尽。”诸葛恪于是反问:“从前的姜太公九十岁,尚且执旗持钺,领军征战,并不言老;如今军旅征伐,让您只留守后方,饮酒吃饭时却推崇在前,您怎么能说不是敬老之礼?”张昭听了无话可说,只好一饮而尽。(《诸葛恪传》载:命恪行酒,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曰:“卿其能令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昭卒无辞,遂为尽爵。)
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长着一张大长脸,孙权认为像是驴脸,便在一次酒宴上让人牵来一头驴,在驴脸上贴上牍片,上写“诸葛瑾”三字。诸葛瑾之子诸葛恪见状跪下说:“恳请大王容许我再加上两个字。”孙权让人送上笔墨,只见诸葛恪在牍片上续写了“之驴”两个字。举坐欢笑,孙权就把这头驴赐给诸葛恪。(《诸葛恪传》载: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听与笔。恪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笑,乃以驴赐恪。)
公元221年孙权称王时,在庆功宴进入尾声之际,起身敬酒,虞翻倒在地上装醉,佯装不能自持,但是等孙权离开后,又起身坐下。孙权于是震怒,手持宝剑要斩杀他,在座群臣无不惊恐,只有大司农刘基抱住孙权,苦苦劝谏:“大王酒过三巡而斩杀名士,就算他虞翻有罪,但是外人谁知道这些?而且大王向来包容贤者、兼取士人,所以四海之内望风而动,如今因此一下子丢掉这些好名望,这怎么可以?”孙权说:“曹操还能杀孔融,我杀个虞翻又有何妨?”刘基说:“那曹操正因为滥杀士人,才饱受天下非议。大王躬行德义,您是能和尧、舜相比的贤君,怎么能够自比曹操?”虞翻这才得以免死。孙权酒醒后给身边人下令,从今往后凡是酒后说要杀某人时,统统不要真杀。(《虞翻传》载:权既为吴王,欢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阳醉,不持。权去,翻起坐。权于是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农刘基起抱权谏曰:“大王以三爵之手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贤畜众,故海内望风,今一朝弃之,可乎?”权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翻由是得免。权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
前将军朱桓心高气傲耻为人下,他领兵在外,与孙权派驻的监军胡综意见不合,两人发生矛盾朱桓要秘密除掉胡综,孙权以朱桓行为异常召回养病,后来前方吃紧又决定让他回去。朱桓举杯向孙权敬酒时说:“臣就要远去,只想捋一捋陛下的胡须,此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孙权听了身体前倾,靠近案几,朱桓上前捋了捋孙权的胡须,说:“微臣今天真的可以说是捋了老虎的胡须。”孙权听了大笑。(《朱桓传》注引《吴录》载:桓奉觞曰:“臣当远去,愿一捋陛下须,无所复恨。”权冯几前席,桓进前捋须曰:“臣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权大笑。)
公元266年,末代皇帝孙皓一大宴群臣,常侍王蕃酒醉倒地,被侍卫抬了出去。孙皓开始就怀疑他装醉,当时很不高兴。王蕃后来请求进来,但是酒醉没有全醒。孙皓大怒,令手下推出殿外斩杀。(《孙皓传》载:蕃沈醉顿伏,皓疑而不悦,轝蕃出外。顷之请还,酒亦不解。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
三国乱世,虽然之前的宴饮礼仪几被废弃,但是君臣、同僚之间饮酒作乐,仍然会遵循基本礼俗,君臣上下,尊卑有序,不失大礼,只有东吴方面的宴乐风气怪诞滑稽,君臣间没大没小,宴会秩序混乱不堪,全然没有其自谓天命正统应有的庄肃威严,倒像一个临时拼凑的草台班子。所谓酒风看政风,江南的政治图谱因此显得有些模糊,在三国争霸中给后人留下的印象像是一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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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酒后总是更能自由充分地坦露心迹,表达欲求,因此饮酒具有极其强大的抒情功能。从某种程度上说,酒文化最繁盛的时代,总是社会环境最严酷、人的精神世界最悲苦的时期。三国史上酒鬼多,与三国时期的政治气氛紧密相关。在那种混乱血腥的杀戮时代,很多士人进退失措,只能通过豪饮实现自我麻醉、自我逃避和自我救赎。
竹林七贤里那些人物恣意纵酒,放浪形骸,既不合当时主流价值,也未必都能称得上大德大贤。世人对他们推崇有加,主要是因为在魏晋交替时期,他们在感情上亲近曹魏政权,而对篡逆者持有某种政治上的义愤。因此他们代表了乱世中的一种倾向和思潮。
阮家的士人们普遍嗜酒。阮籍的侄子阮咸入席后,就不再用酒杯斟酒,而改用盆子倒酒,围坐一圈,放开畅饮。有次一群猪跑过来喝盆里的酒,阮咸便直接凑上去和猪一起痛饮。(《晋书·阮咸传》载:诸阮皆饮酒,咸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杯觞斟酌,以大盆盛酒,圆坐相向,大酌更饮。时有群豕来饮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饮之。)
阮籍本有远大人生抱负,但是在改朝换代的混乱时候,眼看派系之争愈演愈烈,白色恐怖风雨满城,多数士人无法自保善终,因此不闻世事,时常酗酒求醉。(《晋书·阮籍传》载: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
听说母亲去世的消息,阮籍正在下棋,对手请求中止,他却坚持要下完残局。然后饮酒二斗,突然放声大哭,连吐几口鲜血。老人下葬时,他吃了一只蒸猪,又连喝两斗酒,然后诀别,一声:“完了!”悲哭之后,连吐鲜血,悲痛伤身,致使他骨瘦如柴,几乎丧命。(《晋书·阮籍传》载: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肫,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致灭性。)
阮籍事实上一直徘徊在体制边缘,先后担任尚书郎、大将军(曹爽)参事、太傅(司马昭)从事中郎等。由于后来听说步兵校尉一职空缺,那里伙食好,美酒多,将士们又会酿酒,于是上书请求担任步兵校尉。(《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载:太尉蒋济闻而辟之,后为尚书郎、曹爽参军,以疾归田里。岁余,爽诛,太傅及大将军乃以为从事中郎。后朝论以其名高,欲显崇之,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
特殊的政治环境,使阮籍时常处于恐惧之中,既不敢偏离权力核心,又不愿意与当权者走得太近。他在改任步兵校尉后,虽然已经不再是司马昭的佐官,但是仍然时常光顾司马昭的大将军府,每次朝宴必定参加。(《晋书·阮籍传》载: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遗落世事,虽去佐职,恒游府内,朝宴必与焉。)
但是听说司马昭想为儿子迎娶自己的女儿,阮籍又怕司马氏一旦倒台连累自己,于是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接连两个月无法沟通,司马昭只好作罢。(《晋书·阮籍传》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阮籍内心里失意苦闷到极点,时常独自独驾车漫无目的地往前驰行,总是行至道路尽头,悲声痛哭返回。(《阮瑀传》注引《魏氏春秋》载: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当时也有人认为阮籍内心郁结愁闷,只能依靠喝酒来排遣。(《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需酒浇之”。)
刘伶有次口渴,向妻子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把酒壶砸了,哭着劝他:“你喝酒太多,不是养生之道,必须要戒掉。”刘伶说:“好!但是我不能制止自己,只有向鬼神祷告并自己发誓。你准备好酒菜吧。”妻子照办,只见刘伶跪下来说:“天生我刘伶,嗜酒为美名。一次喝一斛,五斗才过瘾。妇道人家的话千万不能听!”拜过仍然照喝照吃,不一会便又醉倒。(《晋书·刘伶传》尝渴甚,求酒于其妻。妻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酒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当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妻从之。伶跪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儿之言,慎不可听。”仍引酒御肉,隗然复醉。)
名士嵇康遇难,是三国文化史上极为悲壮的一幕,也改变了很多酒中名士的人生轨迹。
嵇康身高七尺八寸,风度姿态秀美出众。见到他的人都赞叹他举止萧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山涛评论他的魁梧挺拔像是孤松傲立,酒后醉态则像玉山行将倾倒。(《世说新语》载: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山公曰:“往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王戎说他与嵇康共处二十年,从没见过他有过大喜大悲的时候。(《晋书·嵇康传》载: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然而,这个温润俊朗的清逸之士却有着极其坚硬强大的内心世界。作为曹魏皇室的女婿,他在政治上采取完全不合作态度,没有任何屈服妥协,招致执政者的忌恨。
他听说自己最好的朋友、尚书选曹郎山涛曾推荐自己做官,便奋然撰写公开信与之断绝关系。他在《绝交书》里申明自己赋性疏懒,放任自然,不堪接受当时的体制和礼法约束,又公然非议商汤、周武王,影射司马昭图谋不轨,意在篡权夺位。司马昭对此大为恼火。(《三国志王粲传附嵇康传》注引《魏氏春秋》载:及山涛为选曹郎,举康自代,康答书拒绝,因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大将军闻而怒焉。)
嵇康被捕后,洛阳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朝廷赦免他,并且表示愿意拜他为师,司马昭不许。临刑前,嵇康神色不变,见日影还有时间,便要来瑶琴弹奏,说:“过去袁孝尼曾想跟我想学《广陵散》,我当时没有教他。现在大家听到的将是绝响!”就义时年仅四十岁。海内之士,无不扼腕痛惜。 《晋书·嵇康传》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稽康之死,是三国历史上具有标识意义的事件。嵇康遇害后,天下名士深受震慑,很多人从此走上与权臣合作、合流之路。一个时代的文人风骨被完全消解,屹立于中古史上的魏晋精神也由此坍塌。
之前始终隐居不仕的名士向秀,在嵇康被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接受推举,进入洛阳后,在当权者面前也表现得乖巧伶俐。司马昭问他:“听说你有隐居之志,现在为什么又来见我?”向秀回答:“像巢父、许由这些隐者,都很偏激狭隘,不解君王的苦心。我怎么可能会仰慕他们?”司马昭听得很高兴。向秀后来担任散骑侍郎,转为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但毕竟是因为怕丢脑袋才勉强任职,因此并不恪尽职守,只是滥竽充数地混日子。(《晋书·向秀传》载:康既被诛,秀应本郡计入洛。文帝问曰:“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帝甚悦……后为散骑侍郎,转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
阮籍对于嵇康遇难不仅没有表示过任何义愤,反而摧眉折腰为权臣晋阶摇旗呐喊。公元263年10月,司马昭决意晋职相国、加九锡——按照当时的流程设置,司马氏篡位夺权由此正式启动。这期间需要有百官配合,这边谦辞退让,那边反复劝进。为百官撰写《劝进表》的任务便交给阮籍——这明显是个为虎作伥的差事,完全突破了阮籍的人格底线,然而他却半推半就地应承下来。后来假借醉酒忘事,直到有官员来催,这才带着醉意一挥而就。写完未加修改,其言辞清新豪迈,司马昭感到非常满意——可见阮籍醉酒是装的,其实早就打好了腹稿。(《晋书·阮籍传》载:会帝让九锡,公卿将劝进,使籍为其辞。籍沈醉忘作,临诣府,使取之,见籍方据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书案,使写之,无所改窜。辞甚清壮,为时所重。)
为权臣进阶撰写《劝进表》,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附炎趋势,而是彻头彻尾的背主求荣、助纣为虐。曾经以铮铮傲骨闻名于世的一代名士,至此终于沦为权臣弄权的乏走狗。
背负这个永远抹不掉的政治包袱,阮籍在几个月后抑郁而终。他在临终时对儿子的交待,表明他生前的一切都是装的。他说:“你叔叔阮咸已经学我这样,你就不能再这样子了!”(《晋书·阮籍传》载:子浑,字长成,有父风。少慕通达,不饰小节。籍谓曰:“仲容已豫吾此流,汝不得复尔。”)
竹林七贤里年龄最小的王戎,当年曾经是德行华美的英才少年。十几岁时便与阮籍、嵇康成为忘年之交,一起饮酒、游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在嵇康遇难、阮籍去世之后,他的人生轨迹发生变化,开始追逐仕途经济。(《晋书·王戎传》载:“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
阮咸后来曾任散骑侍郎。山涛认为他清淡寡欲,明辨是非,不会随波逐流,推举他负责选举人才。但是司马炎认为他沉溺于酒,作风虚浮,没有同意。后来出任始平太守,在任上去世。(《晋书·阮咸传》载:山涛举咸典选,曰:“阮咸贞素寡欲,深识清浊,万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职,必绝于时。”武帝以咸耽酒浮虚,遂不用……出补始平太守。以寿终。)
这些曾经以特异人格显耀史册、光芒万丈的名流贤士,一个个地沦为野心家们的帮闲、帮凶和走狗,甚至沉湎于追逐权力,沽名钓誉,大肆捞取,由当初的一抹清流渐沦落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狐群狗党。
王戎入仕后在权力斗争中不断闪挪腾移,凭着一些小聪明从未站错过队,从未跟错过方向,即使偶有闪失,也总是能够化险为夷。公元302年,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联合讨伐权臣司马冏。王戎时任尚书令,在司马冏向他问计时仓促间说了句正义之言,建议他交出权力,回到封国。眼见这些乱臣贼子根本不理解这番良苦之言,王戎自知“失言”,很快生出一计,佯装药酒发作,上卫生间时一狠心跳入大粪池里。司马冏见他满身污秽,狼狈不堪,也就忘了他刚才的提议。王戎由此逃过一劫。(《晋书·王戎传》载:檄书至,冏谓戎曰:“卿其善为我筹之。”戎曰:“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权崇让,此求安之计。”冏谋臣葛怒曰:“汉魏以来,王公就第,宁有得保妻子乎!议者可斩。”于是百官震悚,戎伪药发堕厕,得不及祸。)
为了保全自己,王戎无所不用其极地抹黑自己、污化自己,拼命让自己变得贪婪吝啬、鲜廉寡耻、不可理喻——在那么骄奢婬逸、竞相比烂的大环境里,要想自保平安,便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加无耻。王戎年轻时疏财重义,对于父亲生前故吏赠送的百万礼金,他分文不取;担任侍中后,地方官员贿送百丈细布,他婉言拒纳。但是后来开始投机钻营,大肆敛财,各地置办产业,田地遍布天下,财富堆积如山。即使这样,他仍然昼夜不断地打着算盘发愁,总嫌赚钱太少,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抠搜吝啬到令人发指。女儿出嫁时借他几万铜钱,许久没有还。他见女儿就满脸不高兴。女儿赶紧还钱,他这才笑逐颜开;侄儿结婚,他仅送了一件单衣,婚礼之后又把单衣要了回来……(《晋书·王戎传》载:性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每自执牙筹,昼夜算计,恒若不足。而又俭啬,不自奉养,天下人谓之膏肓之疾。女适裴頠,贷钱数万,久而未还。女后归宁,戎色不悦,女遽还直,然后乃欢。从子将婚,戎遗其一单衣,婚讫而更责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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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国饮者中,山涛是唯一一个酒神级的人物。
山涛和竹林七贤里其他几位截然不同,连酒风都完全不一样。史料记载他的酒量很大,连喝八斗才能醉酒——其实应该是微醺,并没有达到醉的程度。晋武帝司马炎想试探山涛的酒量,就准备了八斗酒——明里是八斗,暗地又多加了些。但是山涛只喝八斗便不再多喝。(《晋书·山涛传》载:涛饮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试之,乃以酒八斗饮涛,而密益其酒,涛极本量而止。)
无论是喝酒还是做官、处世,山涛都有极强的分寸感,既不像嵇康那样与篡逆者完全不合作,没有丝毫妥协迁就,也不像阮籍、王戎那样前倨后恭,因循苟且,又当又立。在那种凶险年代,他选择的处世方式是与时俯仰、和光同尘、主动作为,但又绝不随俗浮沉、同流合污。这使他显得圆润通透,又毫不圆滑世故,而在各种复杂关系里斡旋变通,始终能够恪守底线,不失原则。
山涛的父亲山曜曾担任宛句县令,但是去世较早,(《《晋书·山涛传》载:涛早孤,居贫。)山涛四十多岁才任郡主簿、功曹、上计掾,被举为孝廉,州里辟为河南从事。虽然父子都是魏臣,但是与曹魏中枢的关系较远,不像嵇康、阮籍、王戎他们,父辈都是曹魏要员,在情感上更亲近于故主;从地域和亲缘上说,山涛和不仅司马氏是同乡,而且与司马师、司马昭兄弟有表亲关系,(他父亲山曜和司马懿之妻张春华是表兄妹。《晋书·山涛传》载:与宣穆后有中表亲。)因此算得上是司马氏集团的圈内人。尽管如此,他在高平陵事变暴发前后仍然作出另外的选择,表现其对曹魏朝廷的忠诚和敬奉。当时,他从司马懿病休中觉察到将有重大变故发生,于是辞官而去。公元249年,司马懿通过政变诛杀曹爽集团后,山涛随即决定隐居,不问时事。(《晋书·山涛传》载:涛年四十,始为郡主簿、功曹、上计掾。举孝廉,州辟部河南从事。与石鉴共宿……涛曰:“咄!石生无事马蹄间邪!”投传而去。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隐身不交世务。)
后来眼看曹魏社稷江河日下,司马氏集团完全控制北方政局,改朝换代已经势不可挡,山涛于是决定重新出仕,此后和名臣和逌、钟会、裴秀都很亲近。钟会、裴秀当时明争暗斗,山涛作为朋友以公道平允之心处之,使他们二人各有感悟,而对他没有任何怨恨。(《晋书·山涛传》载:晚与尚书和逌交,又与钟会、裴秀并申款昵。以二人居势争权,涛平心处中,各得其所,而俱无恨焉。迁大将军从事中郎。)
在司马昭确立继嗣时,山涛按照立长立嫡的宗法正统,力推立其嫡长子司马炎。司马炎后来禅代称帝,因此更加敬重山涛。后来有人企图陷害裴秀,山涛厉言正色地加以保护,不合一些权臣之意,出任冀州刺史,加宁远将军。针对冀州风俗鄙薄,无推贤荐才之风,山涛有意选拔隐逸之士,查访贤人,表彰任命了三十多人,这些人都显名于当世。因此他的的政声极佳,受到百姓、士人的普遍仰慕推崇。(《晋书·山涛传》载:涛对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国之安危,恒必由之。”太子位于是乃定。太子亲拜谢涛。……时人欲危裴秀,涛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权臣意,出为冀州刺史,加甯远将军。冀州俗薄,无相推毂。涛甄拔隐屈,搜访贤才,旌命三十余人,皆显名当时。人怀慕尚,风俗颇革。)
山涛是个清官,一生清正,不贪不嗔。鬲县县令袁毅性贪而善贿,为了获取政绩大肆贿赂公卿,也送给山涛真丝百斤,山涛不愿拒受而显得与众不同,便收下藏于阁楼。后来袁毅事发,所有受贿者都被揭发,山涛于是取出真丝交给办案人员,丝上积满尘土,封条印章未动。(《晋书· . 山涛传》载:初,陈郡袁毅尝为鬲令,贪浊而赂遗公卿,以求虚誉,亦遗涛丝百斤,涛不欲异于时,受而藏于阁上。后毅事露,槛车送廷尉,凡所以赂皆见推检。涛乃取丝付吏,积年尘埃,印封如初。)山涛去世后,左长史范晷等上奏:“山涛旧宅第仅有房屋十间,子孙多,根本住不下。”皇帝为山涛家建了住宅。(《晋书· . 山涛传》载:左长史范晷等上言:“涛旧第屋十间,子孙不相容。”帝为之立室。)
山涛更是当时难得的醒官,具有高度清醒的政治头脑,能够洞悉时局,预判时代潮流,针对帝国创建后所面临的各种内忧外患,反复向朝廷进谏,试图匡扶修正。
他多次劝谏皇帝要抓紧解决外戚专权的问题,认为其中的隐患太大。司马炎当时也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但是始终没有予以匡正;司马炎在统一后决定解散州、郡武装,在州郡只设几十人到百人不等的将官,山涛和名臣卢钦反复在皇帝面前论证,提出地方武装力量不可废除。司马炎也认为是至理名言,但是未予采纳。后来帝国变乱频出,风雨飘摇,各州郡由于解除武备而束手无策,果然像山涛当年所说的那样。(涛中立于朝,晚值后党专权,不欲任杨氏,多有讽谏,帝虽悟而不能改……吴平之后,帝诏天下罢军役,示海内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帝尝讲武于宣武场,涛时有疾,诏乘步辇从。因与卢钦论用兵之本,以为不宜去州郡武备,其论甚精。于时咸以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合。帝称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屡有变难,寇贼猋起,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乱,如涛言焉。)
面对内外交困的帝国危局,山涛曾经试图以其一己之力匡正调和。后来意识到自己无力逆转局面,于是三番五次地向朝廷请辞,有几次甚至连续呈递辞呈数十封,为此长期离职,不理职事,因此受到监察官员的弹奏。皇帝亲自出面为他开脱,但是一直不批他的辞呈。(《晋书·山涛传》载:涛心求退,表疏数十上,久乃见听……固辞以老疾,上表陈情。章表数十上,久不摄职,为左丞白褒所奏。帝曰:“涛以病自闻,但不听之耳。使涛坐执铨衡则可,何必上下邪!不得有所问。”……诏曰:“山仆射近日暂出,遂以微苦未还,岂吾侧席之意。其遣丞掾奉诏谕旨,若体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舆车舆还寺舍。”涛辞不获已,乃起视事。)
山涛反复辞职未果,只好重新投入工作,而且在职事上毫不敷衍应付,始终保持勤勤恳恳,矜持不苟。在三国人物中,山涛的形象和影响被严重低估,主要因为他是竹林之游的东道主和召集人,这很容易让人把他和那些纵酒无度、放浪形骸的人物混为一谈。
现在看来,如果没有山涛和嵇康,竹林七贤中的人物其实原本无贤可言,一些人表面上愤世嫉俗、孤标傲世,心里满是功名利禄,当权者只须略施小惠,就会屈意奉迎,沦为帮凶。他们的形象严重拉低了山涛的人格和名节维度。山涛的非凡之处是对此毫不在意,而仍然满腔热忱地推举、帮助他们,甚至在嵇康公开撰文和他断绝关系的情况下,他依然毫不计较,而在嵇康遇害后殷切倍至地照料他的一双儿女。
嵇康之子嵇绍长大后,山涛上奏武帝,说:“按照古代经传教义,父子之间,有罪不相牵连。嵇绍之贤,堪比春秋时期的郤缺,应该予以召命,请求任命为秘书郎。”皇帝听了说:“依你所说,嵇绍之贤完全可以任命为辅丞,秘书郎太小。”于是下诏征用,起步就任命为秘书丞。(《晋书·嵇绍传》载:山涛领选,启武帝曰:“《康诰》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绍贤侔郤缺,宜加旌命,请为秘书郎。”帝谓涛曰:“如卿所言,乃堪为丞何,但郎也。”乃发诏征之,起家为秘书丞。)
嵇绍因为父亲的缘故,不想做官,于是向山涛寻求指点。山涛说我为你的事情考虑了很久,天地四时尚有变化,更何况人世间?不要一味计较过去的事情,应该接受任命。(《世说新语·政事》载: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作为一生的知己,嵇康也深知山涛的为人,因此在临死前就交待儿子:“不用担心,你山涛伯伯会像生父一样照料你!”(《晋书·山涛传》载:康后坐事,临诛,谓子绍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作为魏晋史上的神级人物,山涛无论是忠诚尽节、为政理事、交朋处友、料家理业,无论是对故主、对新君、对朋友、对同僚、对新秀、对家庭、对妻子、对儿女,在任何方面的言行作为都几近完美:该做的一丝不苟,该说的言无不尽、该尽的竭尽心力,该守的滴水不漏。
山涛官至司徒,位极人臣,封地广阔,却一生钟爱自己的妻子韩氏,从未纳过一个小妾。(《晋书·山涛传》载: 初,涛布衣家贫。及居荣贵,贞慎俭约,虽爵同千乘,而无嫔媵。)
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不求尽如人意,但愿无愧此心。研读山涛的生平记载,于是想到另外一位圣者的教诲:愿中国人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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