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浊的洱海，需要清的不仅仅是海

王者百事可乐

「我现在觉得他们就是不喜欢民宿。」胡波说，他认为大理政府对民宿行业的态度已经开始转变。

胡波曾是北京的一名 IT 工程师，2012 年，为了「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不再做机器里的一个齿轮」，他和妻子决定离开北京，在比较了丽江和大理之后选择了后者，因为觉得这里依山傍水，民俗也更加传统。他们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在海西的银桥的洱海湖畔开了一间客栈。

在大理的民宿生活没能持续到现在。5 月 30 日，大理市政府宣布：将在洱海周边实施「湖滨缓冲带生态修复与湿地建设工程」，洱海西部临湖 15 米内全拆，用于恢复湖滨带。

最终，数百家客栈和上千户居民将被迫搬迁，胡波也不出意外的成为「生态移民」。

①
洱海与洱海民宿有什么矛盾？

首先，要知道洱海的民宿怎么了，我们就必须得先知道洱海怎么了。

洱海最大的问题是蓝藻治理。

2006 年以来，洱海水质总体稳定在 III 类地表水水质标准，偶尔进入 II 类。按定义，III 类水质并不属于严重的污染，但是 1996 年和 2003 年，洱海曾两次爆发蓝藻。洱海紧接着在 2003 年又被认定进入了总氮、总磷过高的「富营养化初期」。避免蓝藻再度爆发，成为了洱海治理的首要任务。

而《洱海流域水环境保护治理 “十三五”规划》中提出的目标是：洱海湖心断面水质稳定达到 II 类，全湖水质确保 30 个月、力争 35 个月达到 II 类水质标准，全湖不发生规模化藻类水华。

2016 年 11 月，云南省委书记提出开启洱海保护治理的「抢救模式」。两个月后，省委常委、州委书记又提出要以『壮士断腕的勇气与魄力』开展「抢救模式」的「七大行动」，其中就包括：面源污染治理、截污工程提速、治理违建、整治餐饮客栈违规经营、取缔违规取水口，还有一条，『全民保护洱海』。

「保护洱海， 我不上谁上，我不干谁干，我不护谁护」这是『全民保护洱海』里的标语，走在大理周边的市镇和村落，随处可见。同样随处可见的，是破开路面铺设截污管道的工地，和刚刚用农田挖成的截留面源污染的库塘——环湖截污工程正在做最后冲刺。



（洱海截污工程）

但是好景不长，2017 年初，蓝藻再度集中连片爆发。这一次，大理政府将污染源头指向了洱海边的饭店和客栈。


2017 年 3 月 31 日，大理市发布了《关于开展洱海流域水生态保护区核心区餐饮客栈服务业专项整治的通告》，简称「三号公告」，为了「切实减轻洱海入湖污染负荷、促进洱海水质稳定改善」，责令洱海周边和入湖河道沿岸餐馆和客栈从 4 月 10 日起暂停营业、接受核查，在大理市环湖截污工程投入使用后，证照齐全、排污达标的商户方可恢复营业。媒体报道，环湖截污工程的完工日期是 2018 年 6 月 30 日，那是停业后的第 15 个月。停业共波及饭店和客栈 2498 家，其中 70% 是客栈。

不过，客栈经营者群体坚持：排污是能解决的，自己做得并不差。

早在 2016 年底，部分区域的客栈就已经响应当地政府要求，斥资数万购买安装了政府制定的水处理设备，使排放标准达到与市政污水处理厂相同的一级 A 标。而另一些还没有安装先进污水处理设备的客栈，也早已建设七级化粪池，并接入村中的村落一体化污水处理设施，这些安装在洱海边，形似油罐或变电站的设备，排放水平同样达到一级 A 标。

所以，客栈经营者们一致认为排污问题自己做得不差。更何况等到 2018 年 6 月 30 日环湖截污管线接上，那会儿污水问题就能得到彻底解决了。



（某客栈的污水处理器）

在客栈停业整顿的同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2017 年 9 月，拥有 600 间客房的某酒店在洱海东南岸一块探入洱海的湿地上迎来了试营业。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整治截污过去一年了，大多数客栈还是没能复业。而在《三号公告》里，允许证照齐全的客栈、餐厅在实现污水外运后恢复营业。可是过去一年有极少数客栈得以复业。在被关停的餐厅和客栈中，仅 5% 「七证」齐全。而那些不全的经营户中， 90% 是想办却办不了。

办不了的原因很多样。有时是工商和税务之间关于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孰先孰后不一致，有时是消防办证权限下放到镇派出所后，派出所表示不知该怎么办，但更多是未提供理由的拖延办证。

此外，大理在 2016 年 4 月全面停办了排污证，2016 年 8 月又因整顿旅游市场，停止了任何客栈相关证照的办理。

至此，洱海与民宿的矛盾开始浮出那层绿油油的海面。

②
洱海与民宿之间的矛盾到底怎么来的？

洱海最著名的是海景客栈，海景客栈在双廊诞生。


2010 年前后，一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文艺青年和背包客，陆续把海景客栈扩散到洱海周边的其他村落，其中一些人已在古城练摊、开店多年，一些人刚刚放弃城市的工作和生活，来追求完全不同的人生。他们大多把客栈作为家，把家作为客栈。

同时，当地地方政府开始重视海景客栈。在《云南日报》一篇《大理旅游二次创业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文章里，甚至将环洱海客栈在内的「特色客栈」描述为「大理旅游转型升级的重要载体」 。可见，那会儿的民宿行业是大理政府里心头的一块宝。

是宝总有点贵。一间小民宿的老板这样说道：到 2013 年，双廊已经到处都是新海景客栈的工地，新来的经营者通常一次性付给房东 20 年的租金。中国真的没有别的地儿是这样的。

更贵的在 2014 年。著名导演宁浩的电影《心花路放》里出现大理海景客栈后，来到大理的游客开始蜂拥而至，更多的经营者和投资客也纷至沓来。消费升级也随之到来，洱海那会儿的房价普遍从 200~400 到上涨破千。

可资本是把双刃剑。大量的资本涌入固然让大理政府尝到了甜头，但伴随而来的却是洱海污染问题。



③
洱海与民俗的矛盾要怎样解决？

大理市政府出的招是我们要减排。

4 月 18 日，大理市政府举行了《「三线」管理规定（试行）》的听证会，听证稿显示：为了保护洱海，大理将在洱海周围划设「三线」—— 「蓝线」湖区界线、「绿线」湖滨带界线，和「红线」水生态保护区界线。客栈经营者代表在听证会上得知：「绿线」根据洱海海拔 1966 米高程界碑确立的湖区界线后退 15 米划成，这 15 米内的所有建筑将被清退，用来「增加洱海环境容量」。

恐慌瞬间降至客栈经营者们的心头，因为他们大量的海景客栈处于距湖 15 米以内。




6 月 12 日，大理市人民政府正式发布了大理市洱海生态环境保护「三线」管理规定。

从此，一条绿线决定着房子和人的去留。不得不说，大理政府的这招减排真的狠啊。

可减排这招并没有解决洱海与民宿之间的矛盾，反而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客栈经营者们的补偿怎么解决？

④
「重置成本法」能解决一切矛盾和问题？

「如果按照重置成本法赔房东，他只能拿到几十万，还不够还我余下的房租的呢！」胡波觉得不行。

胡波所说的「重置成本法」是是指在别处建造一栋同样的房屋，并扣除原来房屋折旧的补偿评估方法。在 5 月 30 日的发布会上，市政府并没有明确经营户是否会得到补偿。这让他和其他客栈主们一样担心，如果政府只以「重置成本法」补偿房东，那么对房屋价值的评估也将不会承认客栈实际的建设和装修投入，包括超建部分。这样的话，补偿也就在几十万。

而大多像胡波这样的海景客栈经营者，投资都超过百万。在这场「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洱海梦中，他们已无力前行。

很明显，「重置成本法」当然可以解决所有的矛盾和问题。只是这背后的代价，是无数像胡波这样的经营者牺牲得来的。



后记


客栈被关停的一年里，红河、昭通、弥勒、西双版纳、普洱，贵州的荔波、贵定、安顺西秀，都来大理举办过宣讲会，邀请客栈主们实地考察，同时给出诱人的扶持政策。客栈主们很心动，也很无力。民宿曾经带火了洱海，也最后成为了政府眼中污染的源头。在大清退之后，这个曾经让无数文艺青年向往的乌托邦，这个曾经有着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最好的诠释之地，已经得不到民宿业和客栈主们的青睐了。可能未来，大理的旅游会重新回到倚重旅行社、组团、逛景点的模式吧，但又何妨呢？

「洱海清，大理兴」的标语依然飘扬在大理古城和洱海的上空，可真正需要清的又何止是洱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