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与炉石说之英石

刘玉春

英石·宋山·青研收藏

宋代杨万里有诗云：“英州那得许多石，误入天公假山国。”
《云林石谱》载：“英州含光真阳县之间，石产溪水中，有数种。一微青色，间有白脉笼络，一微灰黑，一浅绿，各有峰峦，嵌空穿眼，宛转相通。其质稍润，扣之微有声。又一种色白，四面峰峦耸拔，多棱角，稍莹彻，面面有光，可鉴物，扣之无声，采人就水中度奇巧处錾取之。此石处海外辽远，贾人罕知之。然山谷以谓象州太守，费万金载归，古亦能耳。顷年，东坡获双石，一绿一白，目为仇池。又乡人王廓，夫亦尝携数块归，高尺余，或大或小，各有可观，方知有数种，不独绿白耳。”
虽《渔阳公石谱》中有《绉云石记》部分，但因《四库全书提要》认为《渔阳公石谱》与《宣和石谱》“必非绾书，盖明周履靖刻是书时所窜入也”，故“所附二谱，悉削而不载。”但其中对于英石的记述至少也是清早期前所写。《绉云石记》记载了广东提督吴六奇将之不远千里送予恩人查伊璜一方英石，名为绉云石。目前此石藏于上海曲院风荷的江南名石苑内。



邹云峰·藏于西湖边曲院风荷

《洞天清箓集》载：“英州出石如铜矿，声亦如铜。倒悬生崖下，以锯取之，故底有锯痕。大者或长七八尺，起峰至二三寸。亦几案奇玩。然色润者可爱，枯燥者不足贵也。”又载“灵璧英石自然成山形者可用。于石下作小漆木座，高寸半许，奇雅可爱。”
陆游著《老学庵笔记》载：“英州石山，自城中入钟山，涉锦溪，至灵泉，乃出石处，有数家专以取石为生。其佳者质温润苍翠，叩之声如宝玉，然匠者颇閟①之。常时官司所得，色枯槁，声如击朽木，皆下材也。”
宋代造园艺术达到成熟，且有追求意境、不拘泥小节、强调神韵的思维，英石这种自然山石便成为了普遍使用的造园选材，并被作为贡品进献皇室，成为皇家园林置景之选。
明代计成著《园冶》记英石：“英州含光、真阳县之间，石产溪水中，有数种：一微青色，间有通白脉笼络；一微灰黑，一浅绿。各有峰、峦、嵌空穿眼，宛转相通。其质稍润，扣之微有声。可置几案，亦可点盆，亦可掇小景。有一种色白，四面峰峦耸拔，多棱角，稍莹彻，而面有光，可鉴物，扣之无声。采人就水中度奇巧处凿取，只可置几案。”文字虽大量引用《云林石谱》但也强调了英石的用法，即“可置几案，亦可点盆，亦可掇小景。”
至明代时，英石开采已形成产业化，明太祖朱元璋推崇园林石峰，建造御花园时多用叠山立石之法，共有27块，大者六尺有余，小者亦有两尺。现存故宫御花园奇石每八件中有一件为英石。清代更是将英石列入四大园林名石，与灵璧、太湖、昆石并列。



英石·宋山·青研收藏

明清以来江南园林发展迅速，并且以宅园居多，因此掇山、理水、布石、种花、点缀亭榭盛行。而英石作为优秀的观赏石代表，更是大量应用于园林之中作为主景石，如清末岭南四大名园（佛山梁园、东莞可园、番禺余荫山房、顺德清晖园）都用英石作为主景。几案石则作为文人雅玩被布置进了厅堂、书房等处，苏州网师园中万卷堂中便置有一英石过桥。姚际恒《好古堂家藏书画记》云：“英石高三尺五寸，下阔二尺，形瘦细而致蹁跹，名之曰舞袖。横置则蜿蜒叉枒，又名卧龙。予竖之斋前以为舞袖可也”。
清代蒋超伯《通斋诗话》中云：“英石之妙，在皱、瘦、透。此三字可借以论诗。起伏蜿蜒斯为皱，皱则不衍，昌黎有焉。削肤存液斯为瘦，瘦则不腻，山谷有焉。六通四辟斯为透，透而不木，东坡有焉。支离非皱，寒俭非瘦，卤葬灭裂非透。吁，难言矣。”讲的正是对英石的鉴赏。
清代徐珂著《清稗类钞·鉴赏类下》中载：“英石，出廣東英德縣，城臨大江，石山四繞。德清徐某嘗登南門睥睨以望之，大山如屏幛周遮，小山若峰刃矗立，皆英石也。石工入山，擇其形勢適用者，鑿之以歸，大者充園囿中假山之用，其小者或剖而分之，或黏而合之，作几上假山及案頭硯山之類，均以皺瘦透秀四者備具為良。徐於廣州歸德門某肆見一臥石，長可丈許，皺紋極細，皆具峯巒形，蓋設肆者將以漸鑿取之，為假山、硯山以售於人也。”
因英石多为可置于案几者，《洞天清箓集》称英石为“几案奇玩”。宋代苏轼曾作诗云：“海石来珠宫，秀色如蛾绿。坡陀尺寸间，宛转陵峦足。连娟二华顶，空洞三茅腹。初疑仇池化，又恐瀛洲蹙。”根据其描述的石形，石色，与《云林石谱》所记载英石无异，且给苏轼赠送石头的表弟程德儒当时刚从岭南解官回来，即可认为苏轼之仇池石即为英石。
正是这块英石，当朝权贵驸马都尉王诜②提出要借“仇池”以观赏。苏轼深知王诜为人，定是要将此石据为己有，于是赠诗一首，诗中写道：“风流贵公子，窜谪武当谷。见山应已厌，何事夺所欲。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王诜得到仇池石后，仍提出了据为己有的要求。苏东坡则提出以王诜珍藏的唐代画家韩幹的《二马图》作为交换，结果双方相持不下。而朋友们则对此事的态度迥然，钱勰③最开始反对王诜将石与画相易，转而提出将仇池石和《二马图》全归己有；蒋之奇一开始主张苏东坡割爱，等见到此石后竟提出要焚画碎石。两人虽态度极端，但实为劝苏、王两人不为物累，颇有调侃意味。苏东坡后来又作了一首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件事弄得朝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最后仇池石还是物归原主，苏东坡的石癖和诗才也更为人所乐道。
明代文震亨著《长物志》载：“出英州倒生岩下，以锯取之，故底平起峰，高有至三尺及丈余者。小斋之前，叠一小山，最为清贵，然道远不易致。”



英石·正清秋·青研收藏

英石按形成原因分为阳石、阴石两大类。阳石裸露于地表，长期风化，质地坚硬，色泽青苍，形体瘦削，表面多褶皱，叩之声脆，亦称为花石。而阴石则深埋地下，风化不足，质地松润，色泽青黛，时间有白纹，形体漏透，叩之声微，形似太湖石。英石采集的过程中，部分阴石深埋地下，具有石根，难以整个挖出，因此需要用到切、割、钻等方式，会导致伤痕出现，因此一块具有多种欣赏角度且完整度较高的英石实在难得。根据英石形态又可进行如下分类：
一、花石
所谓花，是英石表面具有形似雨点落在尘土上形成的小窝。实际成因是由于英石本身的碳酸钙成分碰到含二氧化碳的水而溶解，变成重碳酸钙流失形成。英石中的坑、洞、漏，基本都是这种原因形成。而风化、暴冷暴热等天气因素也让这种孔洞、透漏的情况加剧，形成英石的千姿百态。根据花的尺寸，可分为以下几种。
【大花石】
花的尺寸超过10厘米以上者。


【小花石】
花的尺寸在10厘米一下，多在1厘米左右。


【雨点】
花的尺寸小于1厘米左右，多在3~4毫米尺寸，如雨点一般。


二、纹石
英石本身为白色而其中又富含各类杂质，如金属矿物铜、铁等，故部分英石表面形成横竖曲直各类纹路，且色泽为黑、青灰、灰黑、浅绿等。石块之间常间杂白色方解石条纹，又因其条纹可分为以下几种。
【直纹石】
石表面出现纵向纹路。


【横纹石】
石表面出现横向纹路。


【龟纹石】
具有如龟壳般纹路，且纹路多为突出。
【布纹石】
表面呈现布的纹理，纵横交错。


【纽纹石】
具有曲线纹路，形似纽带。


三、皱石
英石表面呈现不同褶皱，形成原因主要是因为地壳运动等地质因素导致岩层受到挤压，从而石质出现褶皱、断裂、裂隙、破碎等状态。
【蔗渣皱】
形似榨过汁的甘蔗渣。


【朽木皱】
形似朽木表面质感。


【荔枝皱】
形似荔枝表面小块凸凹感。
四、其他
【黑白英石】
其上层部分呈现黑色，下层则为白色，对比之间，宛如山峦。山腰云雾缭绕，山顶高耸出云，极其飘逸。


【白英石】
纯白或偏纯白英石为英石本身颜色，内里未含金属矿物。


【水冲英石】
英石中的阳石被水或泥石流长时间冲刷、滚动或氧化，外形发生明显变化，出现沟壑等外形特征。由于各地水冲情况不同，水质不同，水冲英石也呈现得千变万化。


【平台石】
顶部平面，并附有沟壑，偶有小山耸立，颇有大场景之感。



英石·平台石·青研收藏

【图案石】
英石表面因有纹路，并形成一定的象形图案，便被成为图案石。或人、或物、或鸟兽、或风景，不一而已。
【禅石】
部分英石表面无棱角、或一面平整，其余无棱角，颇具禅意，可谓禅石。
英石得名于产地英州英山，现广东省英德市。其产出地以历代采集区域分为三大区域。
1、古英石产区
即原产地望埠镇英山范围。现为广东省英德市中部望埠镇东10公里处。英山主峰位于同心村东侧，海拔561米，方圆140公里。英山本为石灰石山，由无数松散的板块构成，受暴冷暴热的气候及风雨影响，风化、腐蚀得恰到好处，故而山上多极具形象特点的英石产出。自宋代至今已愈千年，此地上乘英石已很少见，但此地仍为英石的宗源。
2、近代英石产区
二十世纪初始石农在英东的青塘、白沙、大镇等镇，英中的沙口、云岭、九龙、波罗、明迳、岩背、西牛等镇也发现了英石，并开始挖掘捡拾。
3、新英石产区
距离英德较近的清远、阳山、江英等地出产形象较好的石灰石，近年来也划入英石范畴。


英石中无论其表或花、或皱、或纹，凡有通窍且便宜烟云行走皆可为炉石之选。其中平台石类，自然而具宋画中山水之形，今常称之为“宋山”，若其中有沟壑自底部而通，可使烟云出没，为炉石上佳之选。
另附古诗词中的英石：

1、宋·苏轼《壶中九华诗》
湖口人李正臣蓄石九峰，玲珑宛转，若窗棂然。予欲以百金买之，与仇池石为偶，方南迁未暇也。名之曰壶中九华，且以诗纪之。
清溪电转失云峰，梦里犹惊翠扫空。
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
天池水落层层见，玉女窗明处处通。
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碧玲珑

2、宋·苏轼《双石》
至扬州，获二石。其一，绿色，冈峦迤逦，有穴达于背。其一，正白可鉴，渍以盆水，置几案间。忽忆在颍州日，梦人请住一官府，榜曰仇池。觉而诵杜子美诗日：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乃戏作小诗，为僚友一笑。
梦时良是觉时非，汲水埋盆故自痴。
但见玉峰横太白，便从鸟道绝峨眉。
秋风与作烟云意，晓日令涵草木姿。
一点空明是何处，老人真欲住仇池。

3、宋·苏轼《仆所藏仇池石，希代之宝也。王晋卿以小诗借观，意在于夺，仆不敢不借，然以此诗先之》
海石来珠浦，秀色如蛾绿。坡陀尺寸间，宛转陵峦足。
连娟二华顶，空洞三茅腹。初疑仇池化，又恐瀛州蹙。
殷勤峤南使，馈饷淮东牧。得之喜无寐，与汝交不渎。
盛以高丽盆，藉以文登玉。幽光先五夜，冷气压三伏。
老人生如寄，茅舍久未卜。一夫幸可致，千里常相逐。
风流贵公子，窜谪武当谷。见山应已厌，何事夺所欲。
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

4、宋·喻良能《伯琬明府年兄和予致字韵诗举英石见遗谨次来》
久闻英石空流涎，意欲得之无力致。
士衡东头富玲珑，染指独许尝鼎味。
明窗净几拂蛛尘，尤物定自能移人。
报惠惭无百金寿，赠公相好无时朽。

5、宋·杨万里《英石铺道中》
一路石山春更绿，见骨也无斤许肉。一峰过了一峰来，病眼将迎看不足。
先生尽日行石间，恰如蚁子缘假山。穿云渡水千万曲，此身元不离岩峦。
莫嫌宿处破茅屋，四方八面森冰玉。孤峰高绝连峰低，冈者如廪尖如锥。
苍然秀色借不得，春风领入玉东西。英州那得许多石，误入天公假山国。

6、宋·杨万里《真阳峡》
清远虽佳未足观，真阳佳绝冠南蛮。
一泉岭背悬崖出，乱洒江边怪石间。
来岸对排双玉笋，此峰外面万青山。
险艰去处多奇观，自古何人爱险艰。

7、清·朱彝尊《岭外归舟杂诗》
曲江门外趁新墟，采石英州画不如。
买得六峰怀袖里，携归好伴玉蟾蜍。

8、清·查慎行《英山》
一拳一角总峰峦，可惜天教落百蛮。
好事吴儿浑未识，买园只凿石公山。

9、清·陈洪范《题英石》
问君何事眉头皱，独立不嫌形影瘦。
非玉非金音韵清，不雕不刻胸怀透。
甘心埋没苦终身，盛世搜罗谁肯漏。
幸得硁硁磨不磷，于今颖脱出诸袖。

10、清·彭辂《英石峰次坡公仇池韵》
补天余深青，得宝凝结绿。一卷奇无穷，十日看不足。
谁施斫山手，镂此吞云腹。峰连雁齿排，岫叠鱼鳞蹙。
鸿荒几风雨，物色购樵牧。陨星收光芒，缩地括岳渎。
千寻瀑布水，三洗玲珑玉。尚疑嵌空间，隐有灵怪伏。
冷官闲无事，山县居久卜。缅思牛李辈，大力枉徵逐。
更怜花石纲，未觑此岩谷。卧游实天假，探袖得吾欲。
盘盂涌仇池，几案环句曲。何烦秦皇驱，且视愚公速。

①閟bi《说文》中解释为闭门的意思、又常常把隐而不发皆作閟
②王诜[shēn]字晋卿，太原人，后迁汴京，北宋画家、收藏家。拜左卫将军、驸马都尉。
③钱勰xié 字穆父，杭州人。吴越武肃王六世孙。官至朝议大夫，熏上柱国，爵会稽郡开国侯。